他是巨騰董事長鄭立育,一個一定要求答案的鐵血老闆。夠盧、夠愛學、夠重感情,他做事就像瘋狗一樣,不只咬,咬到以後,肉還要吞下去。 商業周刊 第1074期 2008-06-23
這個人,滿眼殺氣,他用「紅領帶管理學」,超越郭台銘,成為鴻海在筆記型電腦塑膠機殼上最大的競爭對手。
他是巨騰國際控股主席(即董事 長)鄭立育,業界稱他「小郭台銘」,一個一定要求答案的鐵血老闆。員工接到他的電話,立刻立正站好,為了立即找到問題、解決問題,他的手機常常氣得摔壞, 員工形容他找答案的風格是「瘋狗」,夠盧、夠愛學、夠重感情,「因為他找答案就像瘋狗一樣,不只咬,咬到以後,肉還要吞下去。」
二○○七年,全球筆記型電腦一億一千萬台中,約每三台就有一台是用巨騰的機殼,而鴻海則是約每五台中有一台。不論是之前惠普(HP)拿下全球筆電銷量冠軍的功臣黑潮機,或是宏的寶石機、華碩當紅的易PC,甚至第一台蘋果MacBook的機殼,巨騰都是關鍵推手。
巨 騰也是香港H股的掛牌公司,去年營業額達到港幣五十二億七千五百萬元,約合新台幣兩百億元,雷曼兄弟(Lehman Brothers)更預測,今年巨騰營業額上看港幣七十億元,約合新台幣二百七十億元。摩根大通分析師郭彥麟觀察,巨騰已具領導地位,不僅出貨量是世界第 一,「連良率都比鴻海、奐鑫要高。」
二○○○年才轉戰中國設廠的巨騰,原本是台灣最大電腦機殼噴漆廠商,當時台灣筆記型電腦廠大舉外移,不畏當時稱霸的機殼王鴻海,鄭立育完全從頭做起,為何赤手空拳的他敢與鴻海對抗?為何他能在五年內快速超越鴻海,拿下全球筆記型電腦塑膠機殼王?
關鍵就在於一份鴻海的分析報告。
問題不解決不行!鴻海的分析報告
成了巨騰改善自身弱點的起點
「他 (指郭台銘),真的很聰明,二○○三年就看出我們,他有團隊專門在分析,每年都在調查我們,」鄭立育說。這份郭台銘手上握有的巨騰SWOT分析,清楚寫 著,巨騰優點是:「領導者企圖心強」、「組織目標爆發力強」、「與OEM/ODM關係好」;缺點是:「財務彈性低」。
瘋狗精神,「不只咬下去,還要把肉吞下,把東西做出來,」鄭立育說。鴻海分析一針見血,巨騰不但不迴避,立即根據郭董的分析大力改進,「分析差沒有關係,關鍵在於你有沒有確切當回事解決。」
為了徹底改善財務彈性,鄭立育決定採取瘋狂的速戰速決低價策略,果真在二○○五年就取代鴻海及奐鑫,成為全球市占率第一,距離他中國創業不過五年;市占率衝上第一後,他又搶在二○○五年十一月在香港掛牌,目的是集資四千六百萬美元(約合新台幣十四億元)。
這正是鴻海眼中巨騰的致命弱點,但也因鄭立育吞得下問題,才會激出這桶金。有了這筆四千六百萬美元的財務挹注,巨騰快速發展IMR技術(膜內漾印,讓黑白機殼轉變成彩色機殼的關鍵技術),才真正奠定塑膠機殼王的地位。
出身嘉義北港的鄭立育,是農家子弟,「小時候喜歡玩,壞囝仔啦,」他說。但是這個當年的壞囝仔,也是台灣第一台筆記型電腦的祖師爺之一。
一 九九○年代,藍天、廣達、群光等業者紛紛投入筆記型電腦,當時,原本在做電視、桌上型電腦機殼噴塗的鄭立育,常常半夜被叫起床,「老三(鄭立育),你起來 弄一弄,」他根本不知道那台東西叫手提電腦,「那個東西看起來像PC又像棺材板,所以我就給它取名棺材板(笑),」「我還問群光那個人,幹嘛每天半暝(半 夜)都帶著那個棺材來。」
也因為好手藝,在台灣筆記型電腦出貨量快速成為世界第一的同時,鄭立育口中的棺材板,卻為他帶來龐大的生意,其中六成筆記型電腦機殼的噴漆生意都掌握在他手中。
不過轉戰中國的巨騰,完全從不熟悉的模具廠做起,後進者要打贏先進者,講贏面就要先講策略。「當時我想,586(CPU的速度)都比手打快了,筆電還能進步什麼呢?」在業界摸了二十年的鄭立育,噴漆訓練的直覺,第一個想法就是外觀。
當時筆電外殼只有黑白,根本沒有花花綠綠色彩和圖案,更別提IMR技術。但是鄭立育就從二○○四年開始,陸續投入二千五百萬美元,超過新台幣八億元,開始 研究IMR技術。第一座工廠就花了一千萬美元。他當時的想法是,要做第一,一定要拚到技術領先。「一年花一千萬美元還看不到生意,不簡單,」偉創力筆電工 程處副總經理甘銘祥說。
問題不想不行!不只十件要做的事
還要思索三件做不到的事
鄭立育,不只夠敢,而且做事講謀略。為了與老虎及狐狸交鋒,「我的腦中不只要想十件要做的事,還要想三件做不到的事,」他說。
鄭立育拿著三十三公分寬的黑潮機,這個就是他曾經想做而做不到的事。你不能想像,就在一‧三秒內,控制上千個物理化學變數,瞬間沖模而成一片機殼,就是在短短兩年內,他不但做到,而且成為巨騰的金雞母。
巨 騰也有一張產品開發的秘笈,上面畫著的是十年的產品開發時程表。回頭核對,現在當紅的IMR技術,巨騰早在四年前就開始研發;而今年下半年新力 (Sony)及戴爾(Dell)才要推出的客製化機殼,也早在三年前就開始動工;即使是明年才要上市的碳纖機殼,巨騰二○○五年就已開始研究。
八 億元資金的投入,對一個還不成氣候的後進者,壓力相當大。不過善於緊咬問題,找出解決方案的鄭立育,絲毫不害怕。「你知道模具廠多難管啊,一個模子兩、三 百個料件,每一個加工都六、七道,加起來有幾道?一個模子要不會delay(延遲),管理要多好,模具至少有一百多個零件,撞在一起又不會出事,」他說。
一個廠區,兩百套模具撒進去,料件一百五十乘以兩百個模子,就是三萬道進料參數,還要再乘以六到八個工序,一做就是幾十萬個工序,才有辦法把這個模子做好。因為管理模具練就出來的功夫,鄭立育投入開發IMR技術時,也是這樣一道一道拆解成本。
要控制問題點,就必須精算「直通率」。直通率是,從買進材料的第一關開始,一直做到最後一關的成本及良率。為了讓直通率可以有效控制,必先過五關,包括人、機、料、工法、品管,甚至倉儲、週轉都要算出最大成本效益決策點。
問題不挖不行!為精算成本及良率
一件產品上市前,先搞定一千個缺點
別小看十四吋的黑潮機面板,鄭立育硬是解決一千個缺點,也因為有效控制每一環的直通率,IMR技術二○○六年二月一上市,第一個月就達到至少二十萬片機殼,初次量產的巨量,九成五良率之高,跌破所有人眼鏡。
長 久在筆記型電腦微利的殺戮戰場裡培養出嗅覺,鄭立育的心得是,「產業沒有三年好光景。」 為何要如此辛苦的計算直通率?雖然從二○○四年開始投入IMR研發,到二○○六年上市,只有兩年的前置研發期,但是他更知道IMR要一炮而紅,因為上市後 兩年內一定有人大量模仿,他的「藍海」時間只有兩年,兩年後勢必進入價格殺戮紅海。
兩年的研發期,兩年的爆發期,關鍵就在四年內,再下來就是進入全面紅海的宿命。換句話說,IMR八億元的投入成本,要在兩年內翻幾番賺回才行,因此每一個研發參數,都關係到量產的良率及經濟規模,「成本要算得很精準,才會有量,如果把成本拉得很高,量就不會大,」他說。
而 良率及規模,關鍵更在前端試模時的直通率,他決定自己控制每道技術的變數,才能掌控發球權。他從「實驗開模」一步一步做,有時一開就是二、三十個,這就是 巨騰最厲害的研發核心。他帶著工人「一個一個數據的調、一個一個數據的算,實際要量產會發生多少事情,都要一步一步列仔細,」他說。
別看一百八十公分的個頭,鄭立育心細如髮的精明,業界都知道他追問題的厲害。
像宏的寶石機第一代,就在巨騰裡待了快一年,是模具師傅睡在機台旁做出來的。一個專案,有三百人參與,要他們思考邏輯都一樣,很難,「很多人待在我們工廠裡面,那很辛苦啊,啊就天天試啊,有時候試到三更半夜,還在開會,還在罵人,」鄭立育說。
解決問題的瘋狗性格,鄭立育也獨樹一格。
在巨騰中國吳江廠裡,「我在三樓罵,所有樓下客戶的RD(研發人員)全都跑光光,因為怕被掃到,」有時他自己會到工廠現場去盯問題,「我就說,你閃不掉,你死了!」他自己都笑說。
問題不點明不行!開罵也訂時間 戴上紅領帶那天,員工全繃緊神經
因為巨騰員工很多都是黑手或 師傅出身,鄭立育管理自有一套。碰到任何有爭議的問題,他會先叫員工背四句他發明的管理口訣,「先不要談論責任,拖延事情;先問自己單位應該做什麼;再問 自己可以幫其他單位做什麼;再追查原因與責任。」任何人吵,鄭立育就叫他背一遍,問題自然解決一半。
不過面對自己的火爆脾氣,鄭立育也有一個很妙的「紅領帶管理法」。在吳江的廠區裡面,大家都知道,若是那天鄭立育戴著紅色領帶出現,就是罵人的先兆。很多人都以為他是臨時起意罵人,「其實罵人三天前都去查了很多事情,準備那天開罵。」
早 期,鄭立育每週必戴紅領帶,但是現在戴的機率越來越少。他說,紅領帶其實是要管理自己,也教育幹部,要管理自己針對問題找答案,不能罵過頭,「準備好了再 發脾氣,時間由我訂,才是好的管理者,」他說。不過一年內他會開放過年那個月,讓員工暢所欲言,嚴格的管理,也要有疏洪的管道。
除了追員工問題之外,鄭立育在業界也是出名敢跟寡占市場的供應商說「不」的人。當年所有大廠都不敢得罪IMR的關鍵材料商日本Nissha,Nissha要求綁技術,必須簽約保證,但巨騰就是不簽,「因為我們家有設備,不用理它,」這也是鄭立育靠關鍵技術築牆的霸氣。
其實,除了紅領帶外,很多人不知道他還有一種深不可測的領帶,專門管理他見客戶時的心情。「一定不可以讓客人知道我在想什麼,這兩條領帶是提醒我不能洩底,管理我自己,」他說。
鄭立育表面很兇,私下卻是講情講義的。對外,即使大廠變小廠,他也會挪出產能給老朋友;對內,像最近有位員工身體出狀況,他就特別放他一個月假,回台檢查身體。
塗裝部資深經理吳佩潔,高中畢業就跟著鄭立育工作,已經二十九年,她說,「高中畢業沒什麼東西,但老闆給我很多空間,對我來講,真的是提攜。」
巨騰這樣練功練出來的師傅,也是其他業者覬覦的對象,鴻海不是沒動過高薪挖角的腦筋,但是工廠裡都是跟他二、三十年的老員工。
鄭立育罵歸罵,但是他常常親自調教,甚至事後再寫詳細的e-mail給員工。剛進公司的工業設計人員被派到中國去,鄭立育也會抓著每天早上八點一起吃早餐,吃上一個月,慢慢調教,「要麼自己教,好像在教自己兒子、女兒,那比較好。」
鄭立育本身就是個技術癡,碰到不會的技術,他會把朋友招一招,邊喝酒邊問問題,把人情實驗室變成真正的技術交流實驗室。「有時候我覺得我們老闆很像一個愛 做夢的夢想家,」巨騰業務副總蔡國良說,「做他的員工很辛苦,他的夢想,他的一步,對我們來講是很大的一步,要追很久,才能追得到他希望達到的地方。」
巨騰擔不擔心鴻海會追上?「他們要殺我們,其實很簡單,每個小時、每個時間都要注意,」「現在我只擔心我們跑得夠不夠快,有沒有辦法把這個距離拉開,」鄭立育又開始盤算著下一個產品地圖計畫。